“尚需查清” 熊亮一虽放弃了遗产,但协议中却埋下了“隐患”。陈东当年给了哥哥陈前20万,是希望他能照顾陈蔓,但在协议里,这20万变成了还款,与王维治、陈蔓无关。 金水区法院判决陈蔓归还王某55万所得后,王维治一边上诉,一边想让陈前归还这20万。但他又担心因此得罪了与陈蔓血缘关系最近的大伯,“她已经是一个孤儿了,在世的亲人本就不多”。 “走投无路”时,王维治给熊亮一打了个电话,拐弯抹角地问给陈前的那20万是否还没花完。他未说明意图,熊亮一似乎也没有听懂他的暗示。 或许是由于陈东杀妻的这根“刺”深深地扎在双方老人的心中,他们的交流总是言不尽意。直到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熊亮一才知道官司输了。 熊亮一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陈前把20万给了她。当年,老伴腿脚不好,就用这笔钱做了换关节手术,一共花掉了15万。 陈蔓上诉后,赵波在上诉书中提出,陈前所得20万是不当得利,王某应该申请追加陈前为本案第三人,要求其返还所得,而不是由未取得该项财产的陈蔓返还,其余35万元的去向,办案机关要给个说法。 2019年12月5日,郑州中院以“事实不清”为由,将王某诉陈蔓案发回重审。2020年8月31日,金水区法院作出重审一审判决,认为原、被告双方各自诉求依据不足,判决结果与上次一样,陈蔓需返还55万元。 王维治急了。他第一次求助陈若兰,希望她帮忙。 陈若兰是郑州市的正科级干部,她托河南省高院一朋友看了判决书,对方说不上判决哪里不对,“但看后总觉得很不舒服”。这让陈若兰一度觉得,官司有“翻盘”的希望。 但事与愿违,2020年10月29日,郑州中院维持了原判。南方周末记者曾电话联系二审审判长常爱萍,他以“有纪律要求、不方便”为由拒绝接受采访。 律师赵波见过陈蔓两次,觉得孩子可怜、聪明,招人疼,几乎免费在为她打官司。他用笔在判决书上反复作记号:法院刻意回避了这55万是否为“债务”的问题。 继承法有规定,继承人要清偿被继承人的债务,但合同法并未把“返还财产”规定为“债务”,那陈蔓作为无效合同的受害人,“为何要她来承担?”赵波有些不解。 通读判决书之后,中国政法大学博士生导师、中国法学会民法学研究会副秘书长王雷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55万应该属于广义上的“债务”,但法院既然认为转让合同无效,返还多少就应该根据双方的过错来确定,“这恐怕需要法院进一步查清事实,进一步认定买房人的过失有多大”。 终审判决没有回答这一点。判决书中没有明确的还有,“凶宅”中属于陈东的遗产是多少?毕竟那是夫妻共同财产。王雷感到奇怪,“这是一起尚需查清的案子”。截至发稿,郑州金水区法院未就以上问题回复南方周末记者。 再进“黑名单”,法院过于机械? 二审判决“落槌”后,金水区法院向陈蔓下达了执行通知书、财产报告令。但陈蔓并未还钱,2020年11月25日,法院向其发出了限制消费令,一旦进入“黑名单”,她将不能乘坐G字头高铁出行,也不能在星级以上宾馆消费。 这是陈蔓第二次被限制消费,上一次发生在3年前,与外婆秦宝莲的“遗产官司”有关。 因母亲死于外婆之前,陈蔓有了继承外婆遗产的权力,有继承权的还有秦宝莲年过九旬的母亲。王维治担心日后出现遗产纠纷,住在秦宝莲房子里的陈蔓无处落脚,便在2017年提出了析产之诉。 房子评估价是65万,秦宝莲留下的存款、股票等动产有三十多万。判决结果是陈蔓和曾外祖母各继承一半。 当时,三十多万动产已经被曾外祖母家拿走,占着房子的陈蔓要补给他们近20万。 “东拼西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王维治说,2017年12月9日,金水区法院向陈蔓发出了限制消费令,2018年下半年,双方达成和解,王维治后来还了一部分钱。 不知何故,法院没有及时解除消费限制。2019年暑假,陈若兰打算带陈蔓去上海玩,订机票时才发现她被列入“黑名单”。王维治赶紧去法院沟通,解除了消费限制。 第一次见到未成年人被列入限制高消费执行人名单,王雷觉得,虽然法律没规定不得将未成年人列入“黑名单”,但出于保护未成年人的目的,这么做并不合适。 在北京大学法学院副院长薛军看来,发布限制消费令的初衷是为了促进行为人履行生效判决的义务,但陈蔓才9岁,仍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能否执行判决不是她能单独决定的,所以对孩子采取这样的措施,“是违背制度初衷的,过于机械”。 私下里,也有法院工作人员告诉赵波“判决没法执行”,民事部分都没说清楚,怎么让继承人还债? 官司又陷入了“死结”:被王某占着的房屋没要回来,陈蔓也没退还那55万。 深处旋涡之中的陈蔓,自从1岁离开后,再也没回过自己的“家”,不知道它的存在。 陈蔓也不知道自己还有爷爷、奶奶。案发后8年内,熊亮一只见过孙女3次。 前两次孩子年纪尚小,熊亮一清楚地记得孙女当时的样子:较同龄人更矮,脸色也不好,爱哭。她想怪罪王维治,但又说不出口,觉得王维治“六十多岁了,辛苦度日,也不容易”。 2019年4月,在郑州签署放弃遗产协议那一天,熊亮一提出想见孙女一面,王维治再三叮嘱,千万别暴露身份,她同意了。 见面时,熊亮一都快认不出自己的孙女,孩子个头已长高,乳牙掉了两颗,梳着齐耳的短发,活泼不怯生。 不到2分钟,陈蔓就被老师叫走了。“连多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熊亮一这才想起没有拍照,赶紧小跑过去,摸出手机,和孩子贴着脸,让人拍下了合照。 好几次,她都已张开了嘴,想说“爷爷奶奶想你”,但还是忍住了。 又看了孙女几眼,熊亮一狠心转身,偷偷抹泪,“我既懂她外公的担心,也怕失了信,以后不让我见孩子”。 (为保护未成年人需要及受访者要求,文中陈蔓、陈若兰、王维治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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