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家暴在持续升级,甚至不再避讳他人。尼珍记得,有一次春节娘家聚会,唐某突然把拉姆拉到街上,揪着头发,冲着眼睛给了拉姆一拳,她头发右上角也被揪秃了一块儿。 唐某不喜欢她回娘家,每次拉姆回家,他都跟着。她想在尼珍家住一个晚上,但唐某不同意,拉姆也不敢坚持。“我们也不敢说什么,害怕回去的路上(唐某)打她嘛。”尼珍说。没人敢挑战这种看上去肆无忌惮的暴力,人们似乎接受了这个现状,没人敢为她说什么,父亲在高大的唐某面前总是沉默,有时还会发抖。 拉姆可以诉苦的人只有姐姐,但卓玛记得,只有实在瞒不住的时候,拉姆才会简单跟自己讲讲发生了什么。“她知道我们家里面没有可以靠的人,好多事情她就不说,只有她自己明白有多苦。”说到这一段的时候,卓玛捂住了双眼。 尼珍能感觉到拉姆的变化,她们一起长大,年少时拉姆是一个活泼的姑娘,笑容总是很大,婚后几年,见到亲戚时,拉姆还是经常笑,但到了后来,尼珍觉得那个笑容好像只是虚浮在脸上,转瞬即逝。 “把朴素的生活做成了鲜花” 拉姆真心的笑容更多地出现在短视频里,上山挖药的无人之时。在深山里一呆就是十多天,这些时间她展现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样貌。她会仔细拍自己吃的三餐,早饭通常是糌粑粉拌酥油,浇上热茶,再放些白糖。她一边吃一边对着镜头说:“很好吃哦朋友们。” 她在野外搭了个土灶,晚饭通常是煮面条,蒸米饭,炒土豆丝,腊肉,捡来的黄丝菌配上青椒一起炒,饭菜其实很简陋,但她端着一个很大的饭盆吃得很香,因为“在山里就是要吃很多”。在野外有时候没有碗,她就拿塑料袋当碗,折两根树枝当筷子。偶尔带了可以自热的鱼香肉丝米饭,能吃上热乎的,她就很知足,她说:“今天的生活可真好。” 挖来的羌活太重了,拉不动,她把树枝砍下来,绑在一起做成一个可以拖着走的架子,“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很简单的。”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她还会给牦牛唱歌,“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对着远山大哥打呼哨,会收到挖药人的回音。她也会在蓝天白云下随着音乐起舞,舞姿轻盈,眼神明亮。 拉姆日常拍摄的短视频内容 拉姆 她很少化妆,衣服也破旧,身上总是脏兮兮的,但在平台上拥有72万粉丝。有一位粉丝评论说:“她把辛苦的工作做成了阳光,把朴素的生活做成了鲜花。” 视频里的拉姆看上去像是未曾经历痛苦,也没有被残酷的生活打败。她睡在石头搭的屋子里,顶上是遮雨的塑料布,经常漏水,但她却一直在拍几簇从石缝里挣扎长出来的黄色小花,她说:“朋友们你们看,帐篷里都开花了。”今年春节前,她坐在那辆五菱面包车里,说着明明很沮丧的话,声音却很洪亮,喊着:“马上要春节了,每天还早出晚归,钱也没有挣着,人也很辛苦,这就是我们的人生,加油!” “淳朴善良又美丽的姑娘,那些视频中丝毫看不出她对生活中的苦累的半点抱怨,只有她脸上的笑和眼中的光。”一位名叫湖畔旧人的网友在微博上评论。 许多人说她成了网红,但她并没有靠这个赚钱。卓玛记得,有粉丝给她刷礼物的时候,拉姆会劝对方不要刷礼物,别浪费钱。烧伤之后需要筹集医药费,有人让卓玛去看拉姆的平台后台,说:“肯定有很多钱,网红直播一晚上就有好几万。”她去看了,账户上仅有两千块钱,“她只想靠自己的双手努力挣钱。”卓玛说。 在尼珍看来,那些短视频是拉姆为数不多的出口之一,“上面有人跟她说话,为她加油,她还是比较安慰一点吧,在家里的话,视频一关,又把她打回以前的那种生活。”她很少跟粉丝提及现实生活里的不如意,偶尔会有敏感的粉丝发现她脸上有点淤青,她也并不多做解释。 一个在成都工作的表姐曾多次劝拉姆出来打工,“来成都烧烧烤也比在那儿天天挨打强啊。”在观音桥,拉姆这个年纪的人只要会说点普通话,大都在外地打工,“吃的也好,衣服也穿得干干净净的,谁会愿意天天挖药吃苦?”拉姆也向往大城市里的生活,但每回想一想,都算了,卓玛说:“她觉得如果出去了的话,她见不到两个孩子,爸爸身体也不好,肯定要照顾她爸爸嘛。” 卓玛觉得,拉姆想要的生活很简单,她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只要能抚养两个儿子长大,照顾好父亲就可以。在视频里,她会给父亲洗头发,还会吹个发型。两个儿子也经常出现,她会轻轻抚摸他们的头,亲一亲,说:“你们俩就是我的生命,时刻提醒我要努力。” 威 胁 即使是那样简单的生活,依然是遥不可及的。唐某最严重的一次家暴发生在今年5月,他拿着板凳重重砸在了拉姆的右半身,造成她右臂骨折。卓玛在娘家见到逃回来的拉姆,她当时脸上全是淤青,脖子上有被掐的淤痕。拉姆的小儿子指着凳子,哭着跟卓玛比划,“大娘,爸爸打妈妈。” 所谓“原因”大概都是些家庭琐事。拉姆告诉卓玛,这次家暴是由于唐某在网上打牌,输了些钱,心情不好,就又动了手。 拉姆觉得,如果不离婚,也许就要被打死了,她和唐某在5月协议离婚,大儿子归自己,小儿子归唐某。卓玛不清楚唐某为何如此轻易地同意离婚,她得知消息时,拉姆已经办完了手续。 但事情远没能结束。拉姆告诉卓玛,回家养伤没几天,唐某找来,跪下来重重地磕头,认错悔恨,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动手了。见拉姆不为所动,他变得愤怒而疯狂,拿着菜刀架在小儿子脖子上,“不复婚我就杀了他!”拉姆告诉卓玛,唐某还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河边,说不复婚他就带着孩子一起跳河。 在卓玛看来,唐某捏住了拉姆的死穴,对于一个母亲,这种威胁几乎是无法反抗的。没多久,拉姆和唐某又复了婚。 但是不到10天的时间里,拉姆又被打了两次,她带着小儿子躲回了娘家(大儿子在上学)。 在卓玛印象中,拉姆从未因为自己挨打报过警,“我们那里的人觉得这种事很丢人,不愿意说出去。” 一位民警告诉我,从去年到今年,派出所多次接到过拉姆的报警,原因都是唐路来娘家找她。这次躲回家之后,唐路再次很快带着家人找上-门来,要把孩子带回去,拉姆报了警,办案民警去到现场的时候,看到两家在吵架,抢夺孩子,他认为这属于家庭纠纷。“能看出来,拉姆一家是弱势的一方,一个女孩子,父亲身体也不好,我们还是会愿意多站在她这边,警告男方不要太过分,别动手,但是在此之外,其实能做的也很少,清官难断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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