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轶

弥敦道 · 发表于 2019-3-25 1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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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吴县有一乡镇叫做太平镇。太平镇往东三里路，过太平桥有一乡村叫做福家浜。村有一家姓范的大户人家，家有良田千余亩，大小船只十艘，耕牛五十头。后范祖爷仙世，同族叔伯等长辈争夺遗产，传到范老爷手里，只剩下百余亩田地，船一只，耕牛三头，房屋八间，即便如此在福家浜也算是富余人家了。
　　范老爷年轻时喜欢搓麻将且赌瘾极大，无奈牌技不精，十赌九输，几年功夫把家里的田产输去大半。有一年恰逢荒年，剩下的几亩田产出的粮食天天煮粥也不够度日，逼得无法，思量着去外地谋生。恰好此时，接到一封信，原来范老爷有一远房亲戚在苏州城里开了爿面店，缺人手，托范老爷帮忙在乡下寻几个伙计，范老爷便将两个儿子送去做了伙计，那几年又连逢荒年，范老爷干脆把剩余几亩田及房屋卖了，去了苏州城里投奔两个儿子。
　　过了一年，范老爷决定自己做老板，用那房田产卖得的钱用作本钱，在皮市街盘了爿二开间门面开起了面馆。面馆临近在皮市街与市古巷、白塔路口，路口有座叫做“舞鹤桥”的石板桥，面馆逐取名“鹤长兴”，意为面馆生意长期兴隆。范老爷自己做起了掌柜，两个儿子在外几年也学得一手好手艺。尤其那小儿子无论汤包、烧卖、汤面饺、蟹粉馒头、紧酵馒头无不入口入味，就是捞面，一碗面的面张，就像用木梳梳得一般光滑整齐，看了令人胃口大增。没多久“鹤长兴”就名声在外。
　　过得几年，范老爷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不适合天天起早摸黑，让位于两个儿子，自己做起了太上掌柜。
　　范老爷得了闲，每日清晨泡壶浓茶坐在店堂里与那些来吃面的老主顾聊聊天，中午吃过饭，小睡一会，然后晃晃悠悠去牛角浜混堂里淴浴。
　　混堂老板每回见范老爷晃来，满脸堆笑热情招呼：哦唷，鹤长兴老老板来哉！老老板当心门槛。一边送上热毛巾，一边吩咐伙计替范老爷找卧榻。
　　淴好浴，泡一壶茶，便在衣榻上休息，时与混堂老板和浴客们讲讲说说山海经，到傍晚时穿衣回家。混堂老板递上热毛巾，依旧满脸堆笑，老老板走好，请下次再来……
　　虽说范老爷日子过得逍遥，却也有不开心的时候，比如零用钱不够用的时候就不开心。特别是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马连良、谭富英那些名角来苏州演出，范老爷没钱看不上戏就更不开心了。自打到了苏州城里范老爷麻将赌瘾便移至到了看京戏上，只要有名角儿来苏州演出，不管票价多高，范老爷是必看不疑的。
　　两个儿子忙于生意，没有觉察到老爷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范老爷非但很不开心，简直很气恼，他是很要面子的，伸手去问小辈要，那是万万不肯做的。
　　不过范老爷自有绝招：仙人上身。吃过晚饭，早早上床，小睡一会，然后人靠在床架上嘴里开始哼哈哼哈，两手拍打大腿。隔壁东西房里两个儿子听得哼哈噼啪声响，立马明白过来：老爷子没钱用了，在使讨钱绝招了。赶紧来老爷子房里，恭恭敬敬在床边站着。范老爷觉得时候到了，便唱起仙歌来，某某大仙我来了……大仙我发脾气了……你们这些小辈对伊朵格爷阿一点也不关心，伊朵格爷阿心里苦闷啊，伊嘟阿晓得？伊朵格爷几日天没有淴过浴，几日天没有看过戏，几日天没有给小孙子买过吃的东西了。伊朵格爷阿心里苦闷啊，快些儿多些零用钱给伊朵格爷，当心我大仙要惩罚你们……
　　当看到范老爷声音提高，动作变大时，两个儿子立马上前劝解，大仙息怒，请大仙放心，伲做小辈的一定听从大仙吩咐，一定照办。一边打发伙计去打盆洗脸水替范老爷洗脸，一边摸出钱来塞进范老爷怀里。几分钟后，范老爷好像从睡梦中醒来一般，故作惊讶道，你们几个不去休息站在这儿干吗？
　　大儿子马上答道，刚才大仙来了。
　　大仙来过了？大仙说些什么？
　　二儿子接道，大仙说我们对你老不够关心，已替你老责备过伲小辈了，要我们多关心些你老，大仙吩咐要我们多些零用钱给你老。
　　范老爷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对着供桌上的弥陀佛，点香烛跪拜，嘴里念念有词感谢大仙对他的关心。两个儿子依次供拜后各自回房休息。这场景一年要演上好几回。
　　范老爷兜里有了钱，第二天就会带着两个孙子去玄妙观玩。范老爷对于两个孙子很是痛爱，只要开口，从不吝惜。
　　玄妙观南面有一条巷叫做“因果巷”，每日中午时分有父女两人在此摆摊说唱因果。父亲用竹板打着节拍，边说边唱，唱至末句，那女儿敲打扁锣和着联唱。说唱内容多以人的因果报应及劝人为善之类。说唱三四段后，那女儿便拿着小蓝子向听众收钱，多少不论。
　　这时候，范老爷摸出几个铜板让两个小孙子放钱。听罢说唱，范老爷一般会领着两个孙子去三清殿转转。
　　三清殿里范老爷指着三清祖师给两个孙子讲些大仙的故事，然后在观前街叶受和买些瓜子、粽子糖之类给两个小孩吃，小孩吃着糖果欢天喜地。
　　

弥敦道 · 发表于 2019-3-25 19:03

范老爷另有一祖传秘技：专治蛇蚁科堆（带状疱疹）病到手除。有年春季隔壁烟纸店张老板腰间生出一粒粒小红点，密密麻麻一堆，奇痒疼痛，就像被一群蛇蚁在啃咬着，十分难受。去看郎中，要五钱银子。张老板舍不得五钱银子，胡乱涂些草药，总不见好。有天范老爷去买烟，见张老板齿牙裂嘴，咿咿呀呀一副痛苦的表情，一问就知得了蛇蚁科堆。范老爷倒不含糊，招呼张老板随他回家，张老板有些半信半疑，把店交付婆娘看管，跟着范老爷回家。范老爷从床底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一块斑斑锈迹的铁条。张老板在旁看得不知所以。见范老爷在菜刀上放些清水，拿起铁条在菜刀来回研磨起来，嘴里不断念着咒语，不觉有些心惊。看着范老爷表情严肃，手里渐渐发亮的菜刀，越想越怕，两脚开始慢慢往外移。范老爷嘴里麽哩嘛啦嘀咕着，见张老板慢退门边舞动菜刀挡住去路。张老板两脚发软，几乎要哭出来了。范老爷拖过张老板按在凳子上，半锈半亮的菜刀在他眼前乱晃，吓得张老板冷汗迭出。
　　范老爷不慌不忙伸手指蘸了蘸磨出的锈水，缓缓涂在密密麻麻一堆小红点上，张老板只觉腰部一阵凉爽，渐渐感觉不似以前那般疼痛，放下些心，有些信了。如此治了三次，竟痊愈了。张老板对范老爷佩服得不得了，称范老爷为半仙，逢人便说。有了张老板这般宣传，范老爷在皮市街一带渐渐小有名气。有慕名来找范老爷求治的，范老爷从不拒绝，也不收钱受物。范老爷认为这是行善施乐，为祖宗积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