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事

弥敦道 · 发表于 2019-3-21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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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自小愚笨不为人喜，常被小伙伴愚弄。某日起哄唤余卡西莫多。余不知其意，然知恶意满满，积愤勃发以一当十与之相骂群殴，虽寡不敌众，鼻青眼肿也打倒一二人，算是出了恶气。
　　西厢隔壁李家有一小儿名洛洛，其父母工作在外地，自小为老人照顾，小余二岁。洛洛虎头虎眼，因鼻孔两条燕窝时常穿进跳出生生不息，嫌其邋遢无人与他玩耍。
　　余与洛洛倒是有缘，臭味相投，极尽顽劣之事。父母为之头疼，常常棍棒相加。
　　余与洛洛同窗，课余间惹是生非常被罚立壁角。先生训斥：朽木不可雕，烂木头氽一甏。
　　混混噩噩中学毕业。时洛洛被其父母接去了外地。余整日无所事事混迹街头，浪掷光阴。
　　离家三里有一陋巷名裤子巷，进巷走三五十米便到妙泰观。妙泰观东西有两小弄，东为东观弄，西为西观弄。从东观弄出是山塘街末端，过青绿桥穿过碎石静幽无名小弄通往虎丘。往西观弄出是热闹的商业一条街——馄饨街。
　　妙泰观里有老道士领几个小道士营生。观前有一片空旷闲地。不知何时行走江湖卖艺人市井商贩集散于此讨生活。卖拳的，卖唱的，捏糖人的，说书的，变戏法的，西洋镜的，算命的，卖旧货古董的，糖粥摊，鸭血粉丝汤，香葱豆腐花，老虎脚趾蟹壳碰，还有卖茶水的，俨然成了一个露天游乐场。
　　余闲得慌常去那里消磨时光。馄饨街吃碗雪菜肉丝面，不紧不慢，晃晃悠悠踱着方步穿过西观弄到妙泰观，妙泰观外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传入耳中余觉乃世上最美的乐音。
　　离妙泰观稍远一棵杨柳树下，有一老头背靠树干席地而坐，面前放竹编箩筐堆着花生瓜子之类。老头做买卖也不吆喝，咪着眼打量来玩耍的人群，不时拿起身边酒瓶喝上两口。偶尔有人来买些花生瓜子，老头也不甚热情。
　　余喜食花生，常买上一包消磨一天。一来二去脸熟了，有时囊中羞涩也能赊帐。一日，老头与人冲撞起来，箩筐翻身花生瓜子散落一地。原是有人买瓜子要多抓一把，老头不允吵将起来。老头两眼发红青筋直爆骂骂咧咧与人扭在一起。幸得众人相劝，赔了些钱给老头。旁人道这么多年还头回见老头发怒。说起老头很是可惜，年轻时在商行做事踏实肯干，因酗酒误事被老板息了生意，后越闹越凶被他老父赶出家门，幸得老母偷偷资助些银两，听人相劝收敛些做些小本生意，这一生前途都毁在酒上了。
　　这边众人说着，那边老头把那地上花生瓜子踢落一边，收拾起箩筐握着酒瓶嘀嘀咕咕往西观弄而去。余随看热闹众人一哄而散。
　　去观卖拳的表演吞剑喷火，或混入书场听回大书，或去汽枪摊打几枪气球。兜里还有余钱去吃碗香葱豆腐花或鸭血粉丝汤，不亦乐乎。
　　后余去了环卫所上班，每天凌晨推着垃圾车大街扫马路，少去裤子巷玩耍。破四旧那会，那些走江湖卖艺人商贩被驱散一空。有天红卫兵们冲入妙泰观驱了老小道士，把供奉的神像砸个稀烂，把道经科书尽数焚烧。唯那元始天尊任打砸推拉敲毫无损坏，把个红卫兵们累得气喘如牛，傻楞楞瞪着天尊心虚起来。
　　围观人群有一人上前自告奋勇帮忙。街坊认出乃汤圆弄光棍伍青头。那伍青头沿天尊像转了几圈，爬上天尊像东敲西敲，滑下天尊像与红卫兵们说声等会一溜烟跑开，一会手拿锯斧爬上天尊像竟把天尊脑袋硬生生锯劈下来。红卫兵们一涌而上把伍青头视作造反英雄，拉着去街头游行一番，承诺上报司令部弄个小头头当当，伍青头喜形于色回家等着好事。第二天红卫兵们上门来请造反英雄，不想那伍青头在床头绷硬毕挺早已去了西天，吓得红卫兵们一哄而逃。街坊议论纷纷定是遭了报应。
　　后妙泰观改为忆苦思甜教育院，搬进以地主刘文彩为蓝本的对农民残酷剥削压迫的泥塑群像，有专人讲解。余去看过几次，至今还印象深刻。
　　

弥敦道 · 发表于 2019-3-21 19:07

余进了环卫所，一辆垃圾车，一把大扫帚，一个长柄簸箕是余作业标配。报到那天意外看到中学时的班花，她两个眼睛肿得像两条泡泡鱼。听说她知道自己被分配到环卫所哭了三天三夜。她每每上街扫地总戴着口罩，遇见熟人侧身避之。后来，她坐了办公室。余仍旧扫着马路。
　　每天凌晨四点余开始在负责的区域扫马路，此时刻，偶尔一二行人匆匆而过，也是余神经大条发作时刻。哼着小调乱舞大扫帚行行于宁静的小巷。静谧的街头，随之扬起尘土树叶纸屑弥漫开来，余佛如赫克托尔附体一般，扫帚当长矛腾挪跳跃与尘雾大战。神经正常的时候，余觉得自己犹如西西弗斯附体每日无止无休重复地做着扫马路这件事实觉无趣。很多时候，余半痴不颠。
　　当晨曦初露，破门而出的人们开始打破小巷宁静，喧嚣开始充斥静谧的街头。这个时候，也是余去西皮巷新丰面馆吃面的辰光。面馆堂倌总是笑脸相迎：啊唷，墨先生来哉，老规矩宛，宽汤重青。一会一碗热气腾腾雪菜肉丝面端上桌来，堂倌依然面露笑意：墨先生倷格雪菜肉丝，慢用阿。
　　吃完面，一口热汤下肚浑身通畅，推车往西皮巷里去。车留巷口，去恒昌木器店讨口水。木器店掌柜姓谭，街坊称呼他谭木头。掌柜人善和气，空闲时候与掌柜聊天，不得闲时余便坐在店门口息息脚，发发呆。
　　有天掌柜说起他村上有如花似玉村姑待嫁闺中。余心里一阵欢喜，约见了面。隔天传话过来，言余有些戆头戆脑。
　　戆头戆脑？几米意思！余不就是丑点，有些些卑微，有些些懦弱。说余戆头戆脑，岂有此理！不觉闷出一口郁气，一连几天对着空气暗咒她一辈子嫁不出去。
　　有天见掌柜在打大小七个子孙桶，掌柜无意间说起这是村姑娘来定做的，过了年村姑要出嫁了。余心头不觉闪过一丝惆怅，自叹无缘姻缘，与掌柜胡聊几句，继续西西弗斯附体去也。
　　闲暇时余常去桂花巷的来福茶馆消磨时光，泡一壶绿茶，推窗观望隔岸的珠柳巷。清晨的珠柳巷河埠头石阶上，街坊们捣衣洗菜；闲坐石栏上喝茶聊着家常。熄火的煤炉从屋里拎出生火，呛人的烟味，弥漫小巷却丝毫都影响不到话家常的街坊们；人们都习以为常了。河埠头有贩菜小船驶过时街坊们会买上些时鲜小菜。
　　余最喜雨天静坐茶馆听雨，这时候没了人群喧嚣声，只有雨点轻敲窗声，此时透窗看去的珠柳巷安祥恬静。
　　有天在细雨蒙蒙中来了一帮陌生人，恬静的珠柳巷顿时热闹起来。看过去，一对穿着民国服饰的青年男女撑着伞在雨中慢行，小河中一只乌篷船缓缓而动。六七个人扛着机器跟着后面。
　　看呐！在拍电影呢！茶馆有人轻喊。
　　后来，余在一部叫《早晨二月》的电影里看到了那一段镜头，第一次觉得珠柳巷竟是如此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