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灵魂

南岸青栀.

（一）   

　　他不知疲倦地把同一部电影重复看了二十遍，结局总是让他失望。   

　　每一次退场的时候，他都恍如梦境结局后的虚无，摇摇晃晃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   

　　下一场开始时，他又换了一个座位，重新坐下，继续看电影，仿佛另一个人坐在另一个地方观看同样的幻影。是的，他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如果每一个人眼中看到的世界都是这样千篇一律，那谁是谁又有什么分别呢？   

　　每个人的眼界都被那层薄薄的幕布挡住了，所看到的生活是由虚幻的光影交错成的假想。于是，所有的人都沉醉了，仿佛睁开眼睛睡着了。   

　　也许有人说，“喂！孩子！别老是看了，不管你怎么专注地盯着画面，它都不会有丝毫改变，又不是在做梦，这是生活啊！”   

　　可小狄不这样想，在他这个充满幻想的年纪，总是难以接受这种不可改变的生活，一点也不能。他还满心以为凭自己的意愿，最终可以冲破一切现实中既定的东西呢。   

　　所以他眯着疲乏的眼，继续盯着屏幕……   

　　电影院中忽然发出了一阵不解的嘀咕声，   

　　“怎么突然换画面了？这根本与前面连不上嘛！”   

　　“这个是谁？怎么从未见他出现过？”   

　　“刚才还是现代戏嘛！怎么一下子变成古装的了？”   

　　小狄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电影的播放顺序仿佛乱了套，不断地出现其他的场景，情节也根本不对路，也许是放映员拿错了片子。可是插播进来的画面，又是那么熟悉。似乎在哪看到过。   

　　旁边的人欠了欠身，请小狄让开一些。   

　　——“劳驾！让一下！”   

　　小狄把视线重新投到画面，电影的情节又恢复正常了，延续之前的故事。   

　　等他继续把注意力放在屏幕上，画面又乱了，城市剧一下子变成荒野上的追逐，凄厉的号角吹得叫人心寒，不见面目的黑甲武士迎面扑来，拴马的铁链叮当作响，仿佛就在耳边，他甚至可以嗅到那种残忍血腥的汗臭味。   

　　小狄不由自主地往椅背后靠，椅背是结结实实真实存在的，抵挡了他的退路。   

　　——“劳驾！再让一下。”旁边的人又回来了。   

　　小狄往左移了依，等他入座，这时，他看到的电影银幕又恢复正常了。   

　　影院里发出了一阵阵不满的叫嚷，“退票！退票！放什么呢？东一段，西一段！”   

　　嘈杂声很快就被银幕上传来的马蹄声淹没了。   

　　武士们继续向画面外疾冲。铁盔阴影掩盖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狄。   

　　放映员在后面向经理诉苦，“我哪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刚才我检查过带子，没问题的，前几次一直都是这样放的！现在更奇怪，我把机器都关了，怎么屏幕上还有画面？”   

　　小狄惊恐地在椅子上左闪右避，画面太真实了，旁边的口哨声，喊叫声他已完全听不见，他感到自己已身临其境地站在荒漠中，随着惊惶奔跑的人群逃窜。   

　　背后是一股滚滚逼近的撕杀声，很快他便感觉自己像所有人一样被武士们团团包围了。他看到武士们从腰间抽出剑柄，可拔出来的并不是剑，而是一种形状奇特的兵器，像是一种钩子。钩子的寒光纷纷落下，人群中便传出了一声声尖叫，恐怖而滑稽的怪声长音。   

　　“别怕！我们可不要你们的性命，血肉的臭皮囊，我们才没兴趣！来吧！我们只收你们的灵魂！乖乖的，不疼，反正你们留着灵魂也没用！”领队的武士大声宣布。   

　　“什么？你不要我们的性命？”一个老头颤巍巍地问。   

　　“呸！呸！呸！谁要没用的财产！”武士不耐烦地说。   

　　“那好极了！说定了！只要灵魂！太好了，刚才可吓死我们了！”人群开始镇定下来。   

　　“排队！别乱！一个一个来！”武士命令道，于是大家就排好了队，分成几组，按顺序接受勾魂仪式。   

　　一个人走去了，脸色苍白，抖得不行，几乎要倒下来。   

　　“轻点儿！我怕疼！”他说。   

　　寒光举起，他忙闭上眼睛。   

　　“好了！下一个！”武士说。   

　　“好了？”刚被勾了魂的人问，“这么快？奇怪！一点也不疼，咦？——反而更轻松了！”   

　　小狄透过人群，看见刚被勾走了的魂，苍白而忧郁，被武士们套上铁链，拴在马屁股后面，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主人。——主人呢，就是刚被勾掉了魂的人，却毫无留恋，连向自己的灵魂望一眼也没有，正兴高采烈地向大家宣讲勾魂实在毫无痛苦。   

　　于是大家一个一个争先恐后排队接受仪式，抓紧时间，就等快点勾完魂，可以回去忙自己的事。   

　　“喂！混蛋！别插队！”   

　　“干嘛！我本来就排在这里！”   

　　接着，他们两个人真要打起来了，要不是有维持秩序的武士上来喝斥，可能队伍要乱成一团了。   

　　灵魂究竟有什么用，小狄也不知道，可是他却觉得那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于是，还没轮到他，他撒腿跑了。   

　　“快追！别漏掉一个！”领队的武士命令道。   

　　小狄尖叫起来，跑得更快。   

　　“啊~~~~不要！不要~~~~”   

　　电影院灯亮了，所有的人忘了抱怨电影的混乱，大家都回头看着正站在椅子上尖叫的小狄，象看一个疯子！   

　　“喂，小鬼，别幸灾乐祸起哄了，快出去！”   

　　   

　　   

　　（二）   

　　离开电影院，小狄的脑袋里仍然沸腾着刚才的景像，也许刚才睡着了，所以做了个荒谬的梦。   

　　可是梦太真实了，真实到看到眼前的世界倒像是假的。   

　　跟前嘻嘻哈哈走过的中年人，不就是刚才排在第一个的那个人吗？小狄浑身一阵寒蝉。那个人不经意回头的一个眼光，也叫小狄顿时脸色苍白。   

　　他没了灵魂！那他算是什么？小狄不敢多想，急冲冲地赶回家。爸爸妈妈不会也没有灵魂吧？如果是，那是怎样阴森可怕的一个世界啊！   

　　看到的一切，拥挤的人群，全是没有了灵魂的吧！那不就是只像一部电影，来来回回的都是幻像，比电影更叫人心寒。   

　　不！不！那只是梦！好了，现在噩梦醒了！快回家吧！他对自己说。   

　　他越是惊恐，越是引起行人的注意，三三两两地扭过头来注视小狄，用他们已经失去灵魂的眼睛盯着他，那些眼眸乌黑得没有一丝亮光。   

　　小狄觉得他们似乎正用一种诡秘的方式交谈，准备集体拥上来，抓住他，把他的灵魂交上去。可是，再看看，每个人又是自顾自了，神情淡漠得像是什么也不加注意。   

　　正当他低着头准备穿过一条巷子的弯角，小狄感到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从看不见的阴影中望着他。   

　　那是一种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