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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提家庭、养育、贷款、生计,他觉得我俗,觉得红尘中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从来不反对一个人有信仰。
但是,对于一个已经成家生子的男人,最基本的信仰,不该是把家人安顿好吗?
真正佛系,不该是逃避,而是拼尽全力后的风轻云淡。
面对方诚的走火入魔,我怒不可遏,最终向他提出离婚。
我对方诚说,每天睁开眼,我想的,都是房贷车贷,孩子教育,父母病患,我在重压之下,眼看就要窒息。
我需要一个肩膀,如果没有肩膀,反而有很多委屈,那不如我自己扛。
我提出离婚一个星期后,方诚在他父母的劝说下,从寺庙里回来,说会好好过日子。
说实话,我有100个狠心要和他离婚,但第101个念头,还是觉得这个是我孩子父亲的男人,本质不坏。
他辞职这几年,虽然没有挣到钱,但一直在接送孩子,也替我分担不少家务。
我念他的好,也抱着一丝幻想,希望他能改变。
我说,回来可以,但从明天开始,必须去找工作。
恰好那个时候,我有个开酒楼的朋友,大堂经理辞职了,想找个自己人帮忙。
我让方诚去,一开始,方诚扭扭捏捏,觉得自己一个一本大学的本科生,去酒店迎来送往,有点掉价。
我二话不说,把这些年家里的账单甩给他:
他辞职4年多,孩子教育投入8万多,房贷车贷20多万,全是我一个人在还。
“过日子,是需要钱的。
我们都30多岁的人了,是时候看清生活的真相了,不能再像个蜗牛一样,躲在面子的壳里装神仙。”
我说。
最后,方诚还是去上班了。
酒店管理,对于他是崭新的行业。好在,他外表好,口才也好,很快就进入了角色。
第一个月,他发了工资,5600元,兴高采烈地回来,给孩子买了个蛋糕,剩下的全部交给我。
那个周末,我在陪孩子写作业,他在做饭,我听见他在厨房里哼着小曲。我好久好久没见他这么开心过了。
原来,人,只有行动起来,才有生机。
非常不幸的是,方诚上班的第四个月,也就是2020年1月,疫情大爆发。
本来,他还对我说,趁着年关,订团圆酒席的人多,奖金可能会涨不少。
但一场疫情,给全国摁下暂停键,酒店关门歇业,不要说盈利,活下来都成难题。
所幸的是,我那个开酒楼的朋友,是个敢拼敢干的人。
2月初开始,他决定险中求生存。
为让手下的40多号员工有个活路,他把在同一座城的凉菜、熟食师傅请来,放下酒楼原来高大上的路子。
专门做卖相精致、方便运送的熟食和小菜,通过网络订餐平台,薄利多销,专供外卖。
正值疫情,大家都在家里做饭吃,很多年轻人发现他家的外卖后,非常兴奋,赶紧下单。
他们四个人,两个师傅做菜,老板朋友和方诚专送外卖,全副武装,戴好口罩,做好消毒,也受到不少刁难,但依旧开启了疫情期间的求生之路。
由于他们酒楼原来口碑就不错,这次疫情期间推出的菜品,廉价实惠,好吃不贵,还免费送上门,一下子在平台上火了起来。
过去的40多天里,方诚每天5点多起床,深夜12点才回来。
他和老板朋友,开着车送外卖,坚持到一个多月,竟然卖出了近百万的外卖,保住了40多号员工的基本工资,还平稳渡过了最难时期。
这件事,对方诚触动很大。
颓废太久的他,不仅通过劳动,在疫情期间挣得了不菲的工资,而且凭借突围,保住了40多名同事的饭碗。
他在极大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中,变得稳重有力,成熟自信。
如今,国内疫情稳定住了,酒楼也开张了。
从这场疫情里活过来的方诚,和老板朋友商量,以特色食品,拓展酒楼这块儿的网上订餐业务,方诚单独拉5个人,负责此事。
昨天,方诚去上班时,我问他:
“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景气,你怕吗?”
他理了理领带说:
“怕啥,最难的时候,咱都能挣住钱,更何况是现在。”
我忍不住又问他:
“那,你原来的同事和伙计,要是碰见你,你觉得丢不丢人?”
他打趣道:
“嗐,啥丢不丢人,只要能给你们娘俩挣钱,把日子过好,我不要脸了。”
我双眼一热,趁他弯腰穿鞋时,亲了他一下。
5年了。
这个男人活过来了。
他出身农村,考上大学,进入体制,梦想仕途,渴望有一番作为。
但他骨子里,宁折不弯的倔强执拗,和不切实际的好高骛远,最终让他在热血和冷水之间,无法自处。
他冲动辞职,心怀抱负,四处碰壁,自暴自弃。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再次退到贫困童年的狭隘,也在自我怀疑和懒惰戾气中,沦为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穷小子。
在最绝望的时候,我一度想要离开他。
但是,他穷孩子不认命、能吃苦、总善良的本性,最终还是让他在压力和责任中,选择了重生。
他终于把从父辈和偏见那里,继承而来的“看重身份和面子而不顾实相和里子”的恶习丢掉,结结实实地回到路上,承担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也就是从那刻起,他才真正成年,找到了属于我们这类人的信仰:
没有生在罗马的孩子,要学会赶路。
没有伞的孩子,要拼命地跑。
没有权势的男人,要活出自己的滚烫。
而一个普通人,最可贵的地方,就是用勤劳和朴素结出的食粮,把家人安放。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曾经迷茫终将清醒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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